长枢

师凤君每天都觉得自己瞎了



师凤君,师殷,年芳……四十八,面色苍白,凤眉碧眼。

以师凤君的年纪而言,在后宫中实际算不得出色,岁月并不优待美人。自从上了四十五岁后,便是李和府中最貌美的舞者,也会被时光携刻上痕迹。师凤君的眼角和两颊间也有着深深的沟壑,更衬得他眉目凌厉,神情冷漠。女帝留宿他宫中时,却总会反复亲吻那两道细微的皱痕。

“师爱卿风情不减当年。”凰凌世倚在他身边时,常常笑着去抚他的面颊。师殷看着她雪白柔软的长发和玉脂般细致的皮肉,偶尔会有些看见妖鬼的惶恐。

“陛下的姿容才是,没见过什么变化。”他不动声色的试探,只换来枕边人的一声轻笑,而后葱葱玉指爬上他的胸膛,她跨坐他的腰间,再次俯下身亲吻他的唇。

师殷心里有种荒唐的猜测——凰凌世好像永远不会变老,不会疲惫,她像不停歇的发条,咬合紧密的齿轮,一刻不停地行走着。

她精力旺盛,每一天都朝气蓬勃,始终是眉眼如故的模样。但这些年,他偶尔会从她身上闻到花朵的味道,从前是清香的,如今却带着一丝腐败般的甜腥气,像酒,或是血。


  



凰凌世这日依旧宿在他宫里,次日师殷醒来时她已经离开了,据宫人说是去了御书房。师殷被服侍着用完早膳,忽而想起昨日内阁没论出结果的一个草案,拿起卷章就动了身,到了门口却被拦下了,来向他汇报的宫人一脸为难。

“凤君,这会儿…陛下正在召见尚书左都事汲大人,您不便入内…”

师殷微怔,他离朝已有三年,虽常侍帝王身侧,但宫中消息到底没有前朝灵通,宫人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,低声补充道“是吏部侍郎汲定大人的独子,汲文律。”

师殷大致回忆了一下此人,去年科举方中的乙等,功绩平平,并无甚值得留意之处,就连其父汲定也非什么能臣良将,元年间就因办事不力被女帝降了职,如今不过是熬着资历才重新熬上来的官位。其子汲文律今年将将弱冠,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名。

思索间,室内传来阵阵笑语,是凰凌世,伴随着男子的低语。而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宫人打开了房门,师殷看清了内间的情形,来人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,灰肤,绿发,一双小如绿豆的眼和高高凸起的双唇,宽大的鼻子更加凸显了他方正的骨骼——这是一张丑的让人悲伤的脸,像一团废陶堆砌后随意灼烧的产物。而后内侍高声宣布——“迎汲贵君入宫!恭喜汲贵君!”

师殷几乎眼前一黑。


  



平日里凰凌世不要他在旁边帮忙政务的时候,师殷会独自在凤憩宫,看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折子。他和凰凌世有些相似的地方,两人似乎都闲不下来,但偶尔,像今日这样忙里偷闲的休憩时光,他会觉得,自己也许并没有那么了解凰凌世。

从前在内阁时,他是同凰凌世是最默契的君臣,在后宫里,二人是亲密无间的夫妻。凰凌世的后宫并不止他一人,师殷对此没有怨言。他是皇储的父亲,一国的凤君,后宫中唯一有子嗣的后妃。甚至入宫后,仍令他插手政务,帝王对他偏爱至此,本该心满意足。

当然,早年间,他也曾心生妒意,常听说凰凌世在文宴上偷偷将谁秘召进房,或是在马球赛时同他人暗送秋波。只是自打看见对方的脸后,实在连一丝酸涩的心情都提不起——只觉得大受震撼,凰凌世到底怎么想的?把刚死了老婆的关初收进宫?

在前朝的那十八年,他其实没什么踏足后宫的机会,同凰凌世最常见面的地方是御书房,其次是内阁,她会顶着居峻和卢季庆挪揄的目光,在散会后单独留下他。崔子玄向来是看不惯这些的,看他的眼神总像是恨不得当场参他一本妖妃惑主。其实师殷也看不惯崔子玄,一个好意思头一次科举直接给儿子买名次买到状元的老头,有什么可清高的,他看过崔颖殿试时作那篇文章,只比狗屁不通好上一点,能判到乙等都该烧高香,也不知考官收了崔家多少好处。

元年的时候,师殷是留心过崔颖的。那个差一点就入了后宫成为梅君的男人,看起来总有些病怏怏的。如今他也很多年没真正见过崔颖的脸了,只在崔家的卷宗里偶尔督见他的消息。去年的宫宴上倒是遇见了他的小女儿濮阳离离,她来同皇储问好的时候,师殷从那张脸上望见了一点他的影子。清秀的面孔,一头浅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,盈着一汪秋水的绯色眼睛,总让人以为眉目含情,但那姑娘的眼睛其实是冷的,尽管唇角还噙着笑。

但现下想来,崔颖没进宫很似乎也很顺理成章,他同濮阳湘湘的联姻算是羽都的一桩美谈,那个听说成日里都在吟诗葬花的男人大约也并不适合后宫。一来凰凌世好像也不是会欣赏春花秋月的性子,二来崔颖那张颇有几分姿色的面孔也并不能保他在宫中无忧。滑子元和应岳尚且能今日你推我入井,明日我对你投毒,以崔颖弱不经风的身板,恐怕不出两年就要香消玉殒……

正当思绪飘散时,宫人前来奏报有人求见,师殷从贵妃榻上坐起,小幅度地活动腰腿。

“何人求见?”

“外面……濮骏贵君吵着要见您,说双显达贵君在他赏荷时推他下手,要您给主持公道呢……”

师殷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隐隐作痛了。


评论(25)

热度(786)

  1. 共4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